【五越】其实我也恋长安
*圈地自萌
*勿扰真人
*除五越全员友情向
隔壁的道长和大夫又吵起来了。
阿越寻了个木梯,靠在八尺高的红砖青瓦墙垣上,踩得稳稳的,撅着腚扒着墙头看热闹。
要说隔壁府上这两位,隔三差五小打小闹的,阿越早就已经习惯了。今儿个不辞劳苦地专门搬了个梯子偷看,纯属是因为那二位闹得动静太大了些。昨日立春,天依旧冷着,屋檐下的冰棱子都还没化呢,午饭刚过,阿越本是坐在自己卧房的火炉边烤橘子吃着,忽然听到一阵兵刃铿锵之声,将将推开门,隔壁道长那扯着破锣嗓子的叫嚣就传过来了。
“花舞剑,你这人真的是不识好歹!”
阿越听了一笑,欸,每次都是这句开场白。
“柳词,我看你脑子才有毛病!”
得,开始了。
有一身暗色常服的侍卫这会儿正快马从含光门出发,过西市在宣義路往西拐,到永安里,一路上马蹄飞踏的雪花如沫,粘在那人的裤脚衣摆上。他将马勒停在一方简单别致的府邸门口,一丈高的门楣上挂着两个大字——柳宅。空落落的台阶上积雪早就被清扫一空,显得还有些烟火气。
阿越正看着热闹呢,忽然听见大门口有人扣门,庭院另一边扫雪的小厮也听见了,忙不迭地跑去开门。然后他便听见小厮的吆喝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哟!林大人,怎么您一个人来了,外面雪大,进来坐。”
阿越还站在梯子上,那被称呼为林大人的侍卫官就朝他走了过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用绛色锦布包起来的盒子,足有一尺见方。
他这才轻巧地从梯子上跳下来,问来人:
“他还没回来吗?”
侍卫点点头,面露愧色:
“年关将至,淮南事务繁多,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哦。”阿越垂了眼角,转身又想往梯子上爬,却被拦住了。
“这是岭南节度使前日里北上带的伴手礼,大人挑了最好的一份让臣捎给您,八百里快马加鞭,一刻都不敢耽误,臣刚回宫点了卯便过来了。”
阿越嘴上念着“什么稀罕东西”,却还是咧着嘴角接过了,麻利地解开包袱打开盖子,只看见一颗颗果皮粗糙的暗红色小果子乖乖巧巧地挤在这杉木盒子里,新鲜圆润得很。
“荔枝呀,我还当什么呢。”喜上眉梢却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小公子顺手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冰凉酸甜的果汁被牙齿轻轻一咬就迫不及待地迸发出来,带着岭南千里迢迢的清香,与不可名状的厚意。
林侍卫与阿越寒暄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这会儿小厮见阿越抱着那个杉木盒子又爬了上去,此番还干脆坐在了墙垣上,一边吃着荔枝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热闹,不禁有些担忧。
这眼看着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柳道长和花大夫依旧没有吵出个胜负,阿越看着那俩人如同垂髫稚子一般你来我往地斗嘴,好笑之余却也感觉有那么点寂寥。
他是一个月前回的长安。
十一月的时候杭州开始下细细密密的雪,西湖边上庭院深深的藏剑山庄似乎要一夜白头,阿越裹着嵌了貂毛的银杏色的披风,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断桥边上,有未来得及南飞的鸿雁落在湖畔光秃秃的柳枝上。他撒了一把秕谷在软绵绵的雪地上,呵出来的气散成一团白雾,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越少爷!有长安来的信!”
今年新入门的小弟子穿着简单的棉布短打,手持信封朝他跑过来。
“又是花舞剑吧,他这半年来每月一封信催我回长安,我都怕了他了。”
小弟子看了眼信封上的署名,摇摇头。
“这次不是花少爷欸,柳,就一个柳字。不过越少爷您为什么不想去长安啊?”
阿越接过信,笑:
“这次换柳词了?去长安?去干嘛呢,去了,换个地方看雪么?”
单薄的信笺里仅有一张信纸,寥寥数言,小弟子已经给阿越送过不下五次来自长安的信了,却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握着信纸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素白的宣纸被攥出簌簌的响声,宛若雪花落在耳廓般的清晰。
——阿越,今年腊月长安的灯市又要开了。
“少爷!您干嘛去?”小弟子被阿越突然解开领口的系带开始奔跑的动静吓了一跳,忙不迭捡起滑落的披风追上去。
“收拾行李,去长安。”
“欸?!这……这么突然吗?”
阿越转过头朝他笑得眉眼弯弯,雪花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在他绑起的发尾上飞舞,少年雀跃的声线像大地春归的月下西湖。
他说:“不突然,都三年了。”
藏剑山庄的马车经过安化门进城,往东不过走了一里路便瞧见一墨一白两个高挑的人影站在路边等着了。
花舞剑撩开车帘坐进来,递给阿越一个巴掌大的暖炉,言语间带了他久违的责怪。
“秋上还暖和的时候怎么劝你都不来,现在都什么日子了,你倒是跑过来了。前日里淮南大雪,官道都封了大半,在路上也耽搁了不少日子吧?”
柳词坐在车夫身边指着路,听了这番话往帘子里探了一个头,同阿越道:
“你未曾知会花舞剑一声便回了长安,怕不是来看我们的。”
阿越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踌躇着开口:
“确实是,听说长安灯市今年又开了,前两年都没有,所以过来看看。”
柳词却也没有追问,点点头又说:
“你来的赶巧,海棠还要过几日才回长歌门呢,方才我已经让人给他传话了,今夜我们在碧春楼为你接风洗尘。”
阿越想起上次在千岛湖与海棠喝酒的场景,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讪讪道:
“今日?今日还是别了吧,我有些累,不如你同他说一声改日再约?”
柳词一笑,却也不说话,倒是花舞剑正扯过他的腕子摸着脉,幽幽开口:
“你别想了,二哥已经连着在户部府衙睡了小半个月了,今日也回不来。”
阿越听了他的话一时窘迫地恨不得收回手,低头无力争辩着:
“我不是……”
这二人却都没有理他。
阿越进城的时候天色便不早了,马车刚进长安西市,正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时辰,花舞剑叫了两个小厮将阿越带的行李先带回府中,三人就进了碧春楼。
海棠是与他们前后脚来的,穿着长歌门的常服,青冠发带,白玉抹额,端的是一副正经人家冷清公子的模样。阿越见他推门进来,啐了一口,骂道:“人面兽心。”
海棠听了只是笑,近身来捏了捏那人养的软乎乎的脸颊肉。
“我的越少爷,那叫衣冠禽兽,什么人面兽心?你这骂人也跟个白丁似的,可怎么办呀?”
柳词听了冷笑一声,脸转向海棠道:
“棠少,衣冠禽兽轻了,说你人面兽心真的没毛病。”
“柳词你可闭嘴吧。”
那晚他们一直喝到了月上三竿,碧春楼外比肩继踵的人群都散作一空,只剩下屋檐上的皑皑白雪映着月光,将楼下的大路照得透亮。阿越用胳膊撑着脑袋努力不让自己醉晕过去,可眼前的画面还是愈来愈模糊,耳边柳词和海棠似乎还在斗嘴,海棠似乎被气得不轻,努力要拉花舞剑加入战局,再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伍贰进入包厢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阿越趴在酒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画面。那边三个人老神在在地还碰杯着,小声交谈着些什么,海棠见他进来了,依旧清明的眼睛往阿越的方向望了望,示意他赶紧把人带走。伍贰也不多话,与那三个点点头就朝阿越走了过去。
他伸手拍了拍阿越的胳膊,却一丝回应都没有得到。这是真的喝大了,从前,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伍贰想。阿越不胜酒力,却喜欢跟着云青霄喝两杯,喝得走不动路了就是现在这模样,熟睡的脸颊红扑扑的,鼻息间全是陈年女儿红的酒香,不哭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觉。
伍贰把人半拖半抱地拦在怀里站起来,花舞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走,怀里的人因为姿势变扭似乎有些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他想了想还是下次再找这群人算账,便直接下楼了。
柳府的马车点了四盏荧黄的灯,此刻正静悄悄地等在酒楼门口,见伍贰走近,枣红色的马轻轻打了一个响鼻,伍贰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示意它安静点,然后利落地把差点被吵醒的人抱上了车。
十一月底,越来越靠近年末,西市里已经有不少商户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衬着冷色的月光雪色多了几分温馨起来。永安里离酒楼不远,马车里阿越一直靠在伍贰身上没有一丁点转醒的迹象。伍贰悄悄去握少年暖烘烘的手,暌违三年,那人常年握剑的双手依旧干净、柔韧,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伍贰摩挲着那层茧,就像在寻找某种独一无二的印记,那是一种另类的指纹,藏着从前他们曾经并肩的故事。
车扉被轻扣,车夫低声提醒道:
“大人,到家了。”
伍贰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裹在阿越身上,再将人放在自己背上,托着大腿走下了马车。傍晚又下过雪,门口的积雪小厮们还未来得及清扫,此刻他背着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柳宅的大门,守夜的管家匆匆赶来开门,见伍贰背上还有个人,正欲接过来扶着,却被伍贰躲了一下,拒绝了。
“大人,这是?”
“去替我收拾行李,半个时辰后我就要出发去淮南,这位少爷……”他忽然顿了顿,又开口道:“是我的朋友,今夜就让他睡我在的卧房,明日醒了,他想住哪都行,他畏寒,你注意一下宅子里的炉碳万万不能断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在犹如我在,明白吗?”
管家点了点头,这是他进柳宅两年多来第一次见大人带友人留宿,不由得多看了那年轻的公子几眼,除了能认出藏剑山庄独有的黄色发带,却也没瞧出个什么名堂来。
伍贰这一去就是将近一个月。
阿越边吃着荔枝边算日子,二十八天了,淮南大雪,伍贰离开长安去主持赈灾,已经走了二十八天了。
长安的灯市已经亮了整整二十天,什么让我来看灯市,都是骗人的。以为几个荔枝就能收买我?哼!哼哼!
“你坐那么高跟那儿哼哼什么啊?”
花舞剑站在围墙下面负着手问,吓得阿越差点从墙上摔下来。颤颤巍巍地坐正,低头去看墙下的人,柳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我在看热闹啊,你和柳词吵架比西市那闲月楼里的评书还好看。”
“你咳嗽好了没?荔枝生痰,我有准你吃吗?”
“我……我少吃两个不行吗?”
一边候着的小厮这会儿也跟着爬上了墙垣,替阿越解释:
“花先生,这是我家大人让侍卫快马加鞭捎回来了,还不吃可就坏了,您就让越公子吃两个吧。”
阿越想扯开话题,问:
“柳词呢?怎么一会儿人就走了。”
花舞剑冷笑一声,朝阿越勾勾手,让他进院子,边朝里走边说:
“他呀,废物,说不过我,找飘云凌合伙儿去了,待会儿一起过来。”
阿越对柳词这种吵不过要找帮手的行为在心底表示不谋而合,但是以前他和云青霄俩人加在一起还不够花舞剑一个人剔牙的,心理落差未免太大了。
阿越跟着花舞剑进了别院的地窖里,看着他擦了一根蜡烛,又递给自己一个小巧的竹匾,然后一个一个地往竹匾上放果子。
“这是啥?”
“秋梨。我秋天摘了许多,写信让你过来就想着煮给你吃,可你却赖在江南不肯过来。前日里我以为你现在已经不太咳嗽了,没想到今天还吃起荔枝来了,伍贰他真的是……”花舞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叹气,“算了,也不能怪他。”
“嗯嗯,不怪他的。”阿越在花舞剑看不见的阴影里猛点头。
阿越蹲在花舞剑的药炉边,看着锅里翻滚着浮浮沉沉的白色梨肉,问:
“我看煮起来也不是很难嘛,棍儿你能不能多给几个梨我?”
“整个秋天存的梨都是你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给几个我带回去。”他说完又抬头眨巴着眼睛看花舞剑。
“你要这个干嘛,这个凉着吃不太好吃的。”
“你就给几个我嘛。”
“那你待会儿自己去拿,吃多少拿多少。”
阿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忙不迭点头,
“好的好的。”
连着去隔壁喝了几日的干贝秋梨茶,眼看着就临近小年了,管家张罗着将柳宅上下清扫了一遍,门楣上也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阿越正乖巧地捧了杯热腾腾的秋梨茶在走廊里站着指挥小厮们将他昨儿个在东市买的纸灯也并排挂上,急促的敲门声就又响起来了。
去开门的管家听了信小步匆匆朝阿越走过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越少爷!”
“嗯?”阿越仰着的头低下来去看他,袅袅的热气将他的眉眼熏得湿漉漉的温润。
“我们大人,明儿个一早就要回来了。”
阿越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瓷杯,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问:
“几时?”
管家面露苦色,摇摇头:
“这倒是没说。”
“没事没事。”他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笑得眉眼弯弯。
腊月二十二,长安城又开始下雪。寅时刚过,明德门的城门口便站了一个藏剑少年,银杏色的披风拖在雪地上,北风呼啸而过,携裹着江南见不到的鹅毛大雪,刮得阿越眉目发梢都染了霜。
管家带着绒毛的帽子走上前来,低声劝他:
“越少爷,咱们还是去车里等吧,今儿个风太大了。”
阿越摇摇头,脸上还是带着三分笑意。
“没事的,我就在这里,可以的,你们先进去吧。”
管家劝了多次无果,只能候在旁边陪他一起等着。荒凉凉的天地都只剩一片雪色,入眼都是苍茫茫的白。
不知过了多久,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个黑衣黑袍的男人,快马加鞭往城门口而来。少年牵了马翻身而上,也扬鞭朝他而去,伍贰的黑发也染遍了霜雪,勒马停在阿越身侧,露出一个温润歉疚的笑:
“抱歉,回来晚了。灯市还在吗?”
阿越扯了缰绳,佯怒地皱着眉头,道:
“再晚点可就真没了。”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阿越左手被伍贰握在手心,右手拿了一盏黄色的小鸡样的纸灯笼,在长安街上熙熙攘攘的灯市里散步。
不远处有人在高楼上放孔明灯,伍贰唤他抬头去看,一抬眼便看见满天灯光,阿越问:
“你要放吗?我们也去吧。”
“我不放。”
“为什么?”阿越侧头问。
“家里有灯,身边有你,我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了。哦,倒是有一桩,但我觉得这灯或许帮不了我。”
“是什么?”
“嗯……”伍贰也转过头去与他对视,目光真挚,“你下次煮秋梨茶,能不能少放些干贝,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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